5年前他得了腦血栓
一陣陣喝彩聲從雙杠那邊傳過來,一位大爺在杠上騰挪翻越,挺拔的身材和漂亮的動作堪比體操運動員,玩夠了,一個凌空跟頭穩(wěn)穩(wěn)落在杠前,“啪”地向大家敬了個軍禮。
“看得出來嗎?5年前他得了腦血栓,半身不遂,來我們這的時候走路都困難,一歪一斜的,現(xiàn)在恢復(fù)這么好,醫(yī)生都說是個奇跡……”劉樹增大爺?shù)囊环榻B實在讓人無法置信。這位帥大爺名叫諶軍,不到60歲,身材健美,笑容燦爛,曾是一名軍人,可7年前的那場病,幾乎把他徹底打垮了。
劉樹增大爺和嚴文興大爺
第一次蹣跚著來到天壇健身園,諶軍“看了以后特別震驚,80多歲的老人身體還那么棒,心里羨慕極了”。他一瘸一拐地繞著健身園走了一圈,大汗淋漓。從此,每天來天壇晨練成了他生活中最重要的內(nèi)容,“7年,真的一天也沒缺過,哪怕是下大雨大雪,就像著了魔,上了癮。”他從走圈、壓腿練起,慢慢開始撐雙杠、單杠,他以前在醫(yī)院也作過康復(fù)治療,可是療效遠不如在天壇健身。
“這兒的人特別熱心,練什么都有人過來指導(dǎo),把自己的經(jīng)驗手把手地教給你,有一點進步,大家都為你叫好鼓勁。”兩年后,諶軍在單杠上完成了第一個小回環(huán),“覺得自己像飛起來一樣,得病之后心情還從沒這么痛快過!”如今,他走路氣宇軒昂,步伐穩(wěn)健,如同士兵接受檢閱。
65歲的吳承軍大爺也有類似的經(jīng)歷,他看上去有點嚴肅,不像有的老人那么愛說笑,頗有領(lǐng)導(dǎo)氣質(zhì)。3年前因為腦血栓導(dǎo)致半身不遂,“以前在單位當(dāng)過頭兒,官不大,處級,管的事不少。退休以后心情不好,在家悶了兩年就病了。”突然的清閑讓吳大爺很不適應(yīng),沒事就和老婆孩子慪氣。
“以前對跳廣場舞、健身這些事挺反感的,沒想到我現(xiàn)在也成了其中一員。”第一次上單杠,吳大爺?shù)母觳捕秱€不停,“旁邊圍了好多人給我加油鼓勁,還給我看表掐時間,比上次多撐幾秒就鼓掌。”如今,他走路幾乎看不出生病的后遺癥。
在天壇健身園,流傳著不少這樣的“勵志傳奇”和“康復(fù)奇跡”,甚至還有慕名來這里專門做復(fù)健的,這里比醫(yī)院更溫暖,它來自老人們的相互勉勵,抱團取暖。
和法國大媽結(jié)下“國際友誼”
不止一位大爺說出了和諶軍一樣的話,就像“著了魔,上了癮”,天壇這方健身園到底有什么樣的魔力?10多年來牢牢吸引著這些老人,無論家搬多遠,心里都想著往這兒奔。
“以前上班都沒這么準時準點,不來就別扭,這里上百人認識我,這些老哥兒們,誰缺席了大伙都會惦記。”對劉樹增來說,有滋有味的人生似乎是退休后開始的。此前,他是北新建材集團的鏟車修理工,和螺絲刀與輪胎打了一輩子交道,他“二指禪”的手勁就是這么練出來的。“一人多高的輪胎,上個螺絲需要30公斤的扳力。”那個時代的很多普通市民,除了工作幾乎沒什么業(yè)余生活,除了親戚同事幾乎沒有社交圈,“忙著工作,掙錢養(yǎng)家,哪有空玩兒?更別提健身了。”生活像一條單調(diào)的直線,一晃就幾十年過去了。
然而在這個小小的健身園,卻讓老人們的生活發(fā)生了變化。劉樹增的搭檔嚴文興大爺60年代畢業(yè)于西安工業(yè)大學(xué),是分到北京的大學(xué)生,做政工干部,在辦公室里兢兢業(yè)業(yè)幾十年。“搬到大興之前,我住在金魚池,就在天壇旁邊,卻幾乎沒來過,現(xiàn)在每天坐一個多小時的公交車往這跑,因為這里熱鬧,高興,玩上一陣子,覺得心里都敞亮了。”如果沒有健身園,劉樹增和嚴文興的人生也許永遠也不會有交集,如今,他們成了好朋友。
和劉樹增大爺?shù)娜松霈F(xiàn)奇妙交集的不僅有嚴大爺,還有位法國大媽,劉大爺羞澀地拿出一張照片,照片上他正被一位豪放的外國大媽“強吻”。
“到現(xiàn)在我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,就叫她法國大媽,好幾年前她來天壇,看見我的絕活,興奮得不行,語言不通,我倆就用手比劃著聊,最后不光動手還動嘴了。”她兒子在旁邊拍下了這一幕。
沒想到,第二年,這位法國大媽又來找他聊,劉大爺這才知道,大媽的兒子娶了個北京媳婦,一家人都有了中國情結(jié),此后每年他們?nèi)叶紒肀本┒燃?,而天壇成了大媽最喜歡來的地方。說起這段“國際友誼”,劉大爺樂不可支。
健身園的魅力在于,它已經(jīng)成了這些老人最基本的社交圈,也成了他們生活中最大的樂趣。“家里冷冷清清,孩子都不在,一個人悶家里看電視有什么意思?我們小區(qū)經(jīng)常有一桌一桌圍著打麻將的老人,因為沒事可干,沒地方可去,很多人退休就生病,沒幾年就走了。”劉樹增說,來天壇健身的老人,是幸運的。
等著下一場20年聚會
雖然天壇健身園興盛于2003年非典之后,它誕生的日期是1999年,所以在2009年天壇的大爺們自發(fā)組織了一場“10周年大慶”,那是一場難忘的聚會。
“我們這群朋友為了紀念到天壇健身10年,特意在公園旁邊的一個飯館聚會慶祝,擺了10桌,來了100多人,都是元老級別的,每人掏50塊錢。”元老之一的耿志才大爺回憶。
吃的什么忘記了,不能忘的是那頓酒,“自己帶的酒水,都喝高了,然后吹拉彈唱,我們這里能人多的是,一群老哥們又唱又跳,鬧了一天。”當(dāng)時大家都說,看誰能堅持到參加下一場20年的大慶,到時候一定要大辦一場。
10多年間,有老人離去,又不斷有新的人加入,生命流轉(zhuǎn),健身園的熱鬧一如既往。“我們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。”耿志才大爺發(fā)出這樣的感慨。
86歲的劉殿富大爺也是這里的紅人,只見他慢慢地向雙杠走過來,腳步緩慢,腰背微彎,眼睛也半閉著,和街上的尋常老人無異??墒堑搅穗p杠前,眼睛一睜,輕松一躍,靈活上杠,雙腿抬起,擺出了一個個高難度的“雙盤”、“臥魚”姿勢,旁邊一個外國游客驚得嘴都閉不上了。
劉大爺是今天場上的最長者,這里的規(guī)矩是年歲越大就受到越多的尊敬,因為長壽也是一種“紀錄”。“老爺子可不是一般人,4年前還跑馬拉松呢!”聽了這話,劉大爺更加得意,“71歲那年跑馬拉松是我的最高紀錄,4小時28分。”如今,86歲的他什么病也沒有,身體硬朗,除了耳朵有點背。
“今天95歲那大爺沒來,86歲的劉大爺才成了第一。”劉樹增在一邊打趣,那位95歲的大爺是健身園的驕傲,“能做7個引體向上,十多個俯臥撐。”
健身園曾經(jīng)有兩位軟功玩得最好的,段大爺和高大爺,倆人因為切磋技藝成了好朋友,一年前,70歲的高大爺?shù)昧税┌Y不能來了,段大爺也隨之在健身園永遠消失了,“不告而辭,誰也不知道為什么。”劉樹增大爺?shù)吐曊f,其實大家隱隱地心里也都猜得到,而這樣的離別,他們隨時都可能面對。
另一次傷感的告別是兩年前,“我們這里歲數(shù)最大的一位老爺子,是最早一批來天壇健身的,身體特別棒,他96歲那年,還和我掰過腕子。”劉樹增的神色忽然有點黯然,“97歲的時候,家里出了點事,決定把他送到敬老院去,他最后一次來這里,坐著輪椅,就在旁邊看著我們玩,老半天,一句話也不說。”送到敬老院兩年之后,99歲的老人去世了。
告別之后,健身園里笑聲依舊,每天老人們一如既往相互調(diào)侃,打鬧取樂,抱團取暖,享受著生命中的溫暖時光。
前兩年,天壇健身園要改造擴建,公園管理處特意把健身園的設(shè)計圖拿給老人們征求意見,發(fā)現(xiàn)天梯沒有了,有老人情急之下還撥了市長熱線要求保留,天梯很快被加入到設(shè)計圖中。這里的一切,他們都無法割舍,因為那些快樂,已經(jīng)成為生命中如此寶貴的一部分。
眼看著快到中午了,劉樹增大爺每天“下班”的時間到了,他從衣袋里掏出一只陶笛,吹奏了一首悠揚的《牧羊曲》,向老朋友們說“再見”。明天,他們還會相聚在這里,對于老人們來說,即將到來的每一天,都是最好的時光。攝影/張鵬(除署名外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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