@中國之聲8月10日消息,據(jù)中國之聲《新聞縱橫》報道:8月9日,中國之聲關注了河南滑縣政府部門經商辦企業(yè),多部門領導干部在企業(yè)中兼職的事件。當天,滑縣紀委監(jiān)察委成立聯(lián)合調查組調查此事。這起事件的起因,是滑縣城關鎮(zhèn)西小莊村村民,與原村支書兼村主任所辦企業(yè)的一場土地租賃糾紛。而有政府背景的企業(yè)——滑縣文森公司介入了這場糾紛當中,此后發(fā)生了一系列的事件:文森公司在沒有按照《農村土地承包法》規(guī)定召開村民會議,也沒有征得三分之二以上的村民同意的情況下,在糾紛所涉及的、屬于西小莊村集體所有的250畝土地上,動土施工。村民阻攔施工后,多名村民被滑縣公安局行政拘留。
目前,發(fā)生在滑縣城關鎮(zhèn)政府和村民之間的土地承包爭端,還在持續(xù)當中。此前,央廣記者在滑縣調查時發(fā)現(xiàn),對于這場爭端背后深層次的原因,鎮(zhèn)政府和村民之間,各有各的表述。鎮(zhèn)政府認為,文森公司的介入,是滑縣政府為民擔責;而不少村民則認為,政府背景的文森公司介入,是滑縣政府與民爭利。
一、當?shù)毓賳T:為平息土地紛爭,第三方企業(yè)吃虧接盤
河南滑縣是連續(xù)多年的全國糧食生產先進縣,耕地,對于這個縣的經濟社會發(fā)展,有舉足輕重的作用。只有52戶人家的西小莊村,就隸屬這里,在不遠的三四年后,濟南到鄭州的高鐵,將從村頭穿過,并設立一個高鐵車站。
西小莊村有個不成文的村約,村集體土地“添人加地、減人去地”、“五年一小調、十年一大調”,讓村民們都有糊口的耕地可種。2003年恰逢十年大調地的當口,村民們騰出250畝土地,在全村各戶中重新分配。
但是,在沒有召開村民代表會議或村民大會的情況下,該村村委會與河南華聯(lián)農牧公司簽訂了一個土地租賃合同,將這250畝土地租給華聯(lián)農牧公司。而華聯(lián)農牧公司是該村支書設立的企業(yè)。由于老百姓多年沒有拿到土地租金,且無法拿回原屬于村集體的土地,全村47戶村民在2015年底,把華聯(lián)農牧告上法庭,試圖通過法律途徑,維護自身合法權益。
全村52戶中46戶村民不同意將涉案250畝土地交給任何企業(yè)管理
2016年6月1號,滑縣人民法院作出判決:由于涉案合同簽訂前,既沒有召開村民大會也沒有召開村民代表會議,違反了法律的強制性規(guī)定,因而,華聯(lián)農牧與村委會簽訂的土地租賃合同無效。原告47戶村民表示返還土地問題不在本案中處理,是當事人自行處理民事權利的行為,與法不悖,法院予以準許。同年11月16號,安陽市中級人民法院終審,維持了滑縣法院的判決。
但法院的這個判決,卻成了滑縣政府與西小莊村民之間矛盾的根源。
終審判決生效3個月后,西小莊村委會召開村民代表會議和村民大會,將涉案的250畝土地平分給各家各戶。這一行為不但沒有得到華聯(lián)農牧的認可,也被滑縣城關鎮(zhèn)政府所否定。今年初,滑縣林業(yè)局的孫公司——滑縣文森開發(fā)管理有限責任公司介入此事。此后,圍繞著文森公司這個政府背景的企業(yè),滑縣官方與村民之間,對整個事件有兩種不同的解讀。
在滑縣官方看來,這份判決,只是確定了西小莊村委會2003年與時任村支書所辦企業(yè)華聯(lián)農牧之間的土地租賃合同無效,并沒有明確涉案250畝土地的使用權歸誰。
滑縣政府認為,法院并沒有將村集體土地的使用權判給村集體
一直負責處理此事的滑縣城關鎮(zhèn)紀委書記胡朝亮說:“判決書上顯示合同無效,沒有要求返還土地,村委會要求返還土地,需要下一步和政府商議解決,或者再走法律途徑,目前政府調解這一塊,雙方有分歧。沒有達成一致。”
胡朝亮說,這幾年來,為了西小莊村這250畝土地的事情,政府沒少被折騰。西小莊村的村民甚至通過撂荒村里800畝耕地的方式,向鎮(zhèn)政府施壓:“村委會召開了村民會議,在華聯(lián)農牧公司不同意的情況下,把這個地給分了。從2月17號,一直到5月28號,在這期間,報警報了17次,大的沖突發(fā)生了兩次,小的沖突無數(shù)次。”
2017年2月村委會召開村民全體大會討論分地事項的會議記錄
在胡朝亮看來,即便土地的所有權和使用權都歸村集體了,華聯(lián)農牧在涉案250畝土地上的附屬物——包括180畝葡萄樹、機井等等,依然是屬于華聯(lián)農牧的合法財產。由于此前簽訂的土地租賃合同中,村委會一方有過錯,應當承擔對華聯(lián)農牧的損失賠償責任。但顯然,村委會是無法承擔這筆數(shù)百萬元的損失的。
胡朝亮說:“為了避免他們發(fā)生沖突,引入一個和雙方都無關聯(lián)的第三方委托管理,你華聯(lián)公司主張地上的附屬物,地上附屬物有一個評估公司的評估,該賠償賠償;村民的土地,當?shù)氐淖赓U價格,一畝地六七百塊錢,通過公司做工作,讓這個文森公司每畝地出到1100元,就是政府要求第三方出面,化解雙方的矛盾。雙方都不種這個地,雙方都有收益。”
胡朝亮認為,文森公司的介入,是滑縣政府為了平息事端,無奈之下做的調停。文森公司的介入,也得到了村里有權機構的同意:“他現(xiàn)在不是說形成了正式的合同或者協(xié)議,而是一個代管,就是等群眾能理性地看待這個問題的時候,到時候可能會簽一個正式的文書或者協(xié)議。”
記者:
“就是現(xiàn)在和文森公司之間也沒有正式的協(xié)議?”
胡朝亮:
“這個應該不是協(xié)議,他應該是委托書委托的,就是村支部和村委會。”
基于這個原因,胡朝亮認為,村民阻攔文森公司施工,是違法行為,理應受到法律制裁。不過,胡朝亮承認,文森公司介入,并沒有通過村民代表會議或村民大會這一法定程序。而且,文森公司這個第三方企業(yè),也沒有和村民或者華聯(lián)農牧之間有過正式的合同。
二、村民:建高鐵土地升值,官辦企業(yè)搶地爭利
在西小莊不少村民眼里,對判決書有著不同的解讀,他們口中的故事,也是另一個版本?;h政府方面所說的政府主動擔當,為民擔責的行為,在村民們看來,卻是一場政府與民爭利的鬧劇。繼續(xù)來聽報道:
村民認為,土地是村集體所有,被華聯(lián)農牧占用了十多年,現(xiàn)在通過法院判決要回土地,并經村民代表會議和村民大會決定分割,這是理所應當?shù)摹?/p>
村民羅海廣認為:“法院已經判給我們了,先開的是村民代表大會又開村民大會,每家每戶都有份,把這個地給分了。”
村民張?zhí)锖8嬖V中國之聲記者:“這個會當時我是記錄,有黨員,有村委的五六個代表,有10多個人,同意是還按過去的傳統(tǒng)添人添地,去人去地,這都不起矛盾,對以后子孫后代娶個媳婦兒或者添個孩子,有個飯吃。都同意,第二天村委會說,五年一小動、十年一大動,調著各地,都同意分地,每家每戶都去了。”
一位熟知此事的法律人士表示,鎮(zhèn)政府的告示,是對法律和判決書的故意曲解:“如果要是這樣的話,這個判決就沒有任何意義了,合同無效,什么法律后果都不產生,地他該種還種,它該承包還承包?我還要跟他協(xié)商,如果協(xié)商,他不給呢?他要是協(xié)商給的話,還用打官司嗎?通過自力救濟的方式,可以得到這些土地,那就不需要非通過訴訟的方式。法律上上如果說認定合同無效,應該做到恢復原狀。”
滑縣政府認為“為民擔責”的做法,西小莊村為數(shù)不少的村民并不領情。今年7月6號,文森公司來村里試圖將250畝土地用鋼絲網(wǎng)圈起來,遭到村民阻攔。十多名村民被以尋釁滋事為由行政拘留,其中包括兩名沒有被執(zhí)行拘留措施的70歲以上的老年人。
7月6日,滑縣公安局以尋釁滋事對西小莊14名群眾處以行政拘留
村民楊蘭香因為這個事已經被抓了四次:“來搶我們地的時候,(我說)你把文森公司的合同拿出來。他說你去找三資辦要錢吧。我說這是俺西小莊的地,你把錢給三資辦,你們種的是三資辦的地嗎?他說不跟你說,直接把我摁到車里了。我都進去四回了。”
村民李愛菊對于當時的場景依然記憶猶新:“不讓他們施工就這就算是惹著他們了,前兩天又給我給抓進去了。我就大聲說話了,就摁著我,一下給我判了我15天。”
據(jù)村民們說,警方多次拘留阻攔施工的村民,在這場糾紛期間,警方抓過或者試圖抓過的人,涉及25戶,52人次。這是一個只有52戶的小村莊。
村民統(tǒng)計的被抓人次
村民張俊芬也至今難以釋懷:“他(文森公司)來挖這個地基我們村去多少人(阻攔)就抓了多少人,現(xiàn)在我聽見這個警車我就心里面就發(fā)慌。”
張?zhí)锖t有些憤憤不平:“把西小莊折騰的,一點不平安,那個年都過不去了,一弄就抓人。”
村民們認為,文森公司之所以這么強行拿地,并不是政府代村委會賠償華聯(lián)農牧損失,這一切,都是高鐵站鬧得:“前2年他怎么不征這個地,他為啥勒?這不是建了個高鐵的,這個地值錢了,他就是趁機想在中間獲利了嘛。”
公開資料顯示,鄭州到濟南的高鐵線已經全面開工,其中在河南段,設有“滑浚站”,也就是滑縣和浚縣的合稱,而這個滑浚站,就設在西小莊村西。
對于村民們的這種猜測,滑縣城關鎮(zhèn)紀委書記胡朝亮矢口否認:“高鐵站確實在附近,高鐵站已經建設一年多了,高鐵站的建設和他們這個土地的所有權沒有聯(lián)系。土地在被國家征收之前,它的性質就是集體土地。”
但胡朝亮沒有說明,高鐵站的建設,與文森公司試圖取得這250畝土地的使用權之間,有沒有聯(lián)系。而這正是不少村民所擔心的:被華聯(lián)農牧占用了十多年的土地,現(xiàn)在都要求村委會賠償數(shù)百萬,土地交給政府背景的文森公司,一旦村里想收回土地,誰知道文森公司會在土地上種些什么村委會更賠不起的東西呢?!
一位熟知這一沖突事件的法律人士坦言,政府和文森公司現(xiàn)在的做法,正是當年村委會與華聯(lián)農牧土地租賃合同無效的重演:“村委會是沒有權力決定這塊地是不是可以承包給文森公司的。原來法院為什么判決這個承包合同無效?就是因為你村委會把這塊地承包給華聯(lián)公司之前沒有通過村民代表大會或者村民代表會議來決定,那現(xiàn)在不是在重演這個歷史嗎?你把地不包給華聯(lián),而包給文森公司,由村委會出面,它就合理了嗎?農民的這些土地,農民可不可以自己說了算,如果不是自己說了算,那這些土地到底誰的?”
涉案土地被政府背景的文森公司用圍欄圈了起來
三、真相究竟如何?
一場村民與村支書所創(chuàng)辦企業(yè)之間的民事糾紛,何以鬧到這步田地?滑縣政府為了平息爭端所采取的方式、所做的努力,為何不但沒有得到村民的理解,反倒將這一民事糾紛,變成政府與村民之間的沖突?這場曠日持久的矛盾當中,究竟誰應該承擔責任?
縱觀整個事件,其中應該包含兩個法律關系:一個是村委會與華聯(lián)農牧之間的土地租賃關系;另一個是村集體與村民之間的土地承包關系。村民們想不通,村委會與華聯(lián)農牧之間的土地租賃合同已被法院判決無效,但為何作為村集體成員的他們依然無法正常承包耕種村集體的土地。這背后到底是什么力量在作怪?中國之聲將持續(xù)關注。
(原題為《河南滑縣政府被指與民爭利 村民:近半村戶有人被抓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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